與直音相比,反切的優勢有二。
其一,它對語音系統的分析更為透徹。例如「公」字,註直音為「工」,註反切為「古紅切」。反切能説明「公」字是由「古」字的聲母與「紅」字的韻母拼合而成的,而直音則做不到這一點。
其二,與直音相比,反切可以較少地使用生僻字,從而更易拼讀。如「秋」字,《康熙字典》註直音「鰌」,註反切為「七由切」。由於「秋」字是其同音字中最常見者,所以若註直音,衹能以生僻字「鰌」註音;而反切則可以將該字分析為兩個常見字「七」與「由」。雖然反切亦有生僻字切非生僻字之例,如《廣韻》「追」註反切為「陟隹切」、「豈」註反切為「袪狶切」、「轉」註反切為「陟兖切」、「寨」註反切為「犲夬切」,也不易拼讀,但這樣的例子畢竟較少,且與直音相比,反切選字的餘地更大。
與反切相比,直音的優勢有三。
其一,直音更容易理解。《顔氏家訓》中提到「高貴鄉公(曹髦)不解反語,以為怪異」,説明反切更難掌握,也不太自然。
其二,反切本身存在一定的不精確性,不能很好地處理介音問題。
如《廣韻》「格」註反切為「古伯切」,「虢」註反切亦為「古伯切」。而在《韻鏡》中,二字有開合之別,「格」位於外轉第三十三開,「虢」位於外轉第三十四合。同理,《廣韻》「汻」註反切為「呼朗切」,「荒」註反切為「呼浪切」。《韻鏡》中反切下字「朗」與「浪」都位於内轉第三十一開,僅聲調有別,而被切字「汻」字位於内轉第三十一開,「荒」字位於内轉第三十二合,還有開合之別。
由於反切上字「古」、「呼」屬模韻,這可能是由於創造上述幾個反切時,模韻的主要元音為 [u];或採納《unt 切韻朗讀音》的觀點,認為模韻是 [u] 與 [o] 的雙重調音:格 [qɻac˥],虢 [qwɻac˥],古伯 [qu͡o˦˦˥ pɻac˥]。這説明反切上字的韻腹存在 [u] 時,被切字是否存在 [w] 介音是無法確定的。
其三,直音往往可以直接適用於後世,而反切則需要特殊的拼讀規則。如「弓」為「居戎切」,以今普通話讀,聲母、聲調都要改變,方能切得正確發音;而如果註直音「宮」,則與今普通話完全相合。這是因為聲、韻、調均相同的字演化規律往往相同;而若聲母相同、韻母不同,則後世聲母可能受韻母的影響産生差異。
雖然也有一些字,古代的音韻地位相同,而現代讀音有別,例如「躇」,《康熙字典》註直音「除」,且《廣韻》中「躇」、「除」同音,但在今粵語廣州話中,「躇」音 cyu4 [t͡sʰyː˨˩],「除」音 ceoi4 [t͡sʰɵy˨˩],二者並不同音。普遍認為這是由於「除」字的 [y] 進一步裂化為 [ɵy],而「躇」字的 [y] 保持早期粵語的讀法不變。但這樣的例子畢竟少見,而反切不合的例子則十分常見。
現代有了拼音以後,反切與直音的注音方式就少見了,我認為這是因為拼音簡單易學,且含義清晰,能夠避免多音字的問題。
反切不能避免多音字的問題,如《廣韻》「勥」註反切為「其兩切」,但反切上字「其」有見母、羣母二讀;
直音不能避免多音字的問題,如《康熙字典》「躇」註直音「除」,但《廣韻》中「除」字有「直魚切」與「遟倨切」二讀。
在拼音没有推廣的地區,直音仍然是面向大眾的書籍最常用的註音方式。例如粵語拼音在香港民間尚不流行,香港出版的《中學生文言經典選讀:古文觀止》中,《陳情表》一文「逋」字的粵語讀音除註粵語拼音 bou1 外,還額外註直音「褒」,而普通話讀音僅註 bū,不註直音;「猥」字除註粵語拼音 wui2 外,還額外註「『偎』高上調」,而普通話讀音僅註 wěi,不註直音。
有一篇面向香港普通大眾的文章,在註音時普遍採用直音,但在描述「傳」的粵語音 zyun6 時,由於註直音的字較為生僻,還額外寫出「試將『住願』二字快讀便知」。因為「住」粵語音 zyu6,「願」粵語音 jyun6,快讀就成為 zyun6,這與反切的原理十分接近。從此例也可以看出,對普通大眾而言,反切有一定的閲讀負擔,没有直音簡便,不在迫不得已時並不使用;而如果拼音已經流行,則使用拼音是最好的註音方式。
(作於 2020 年 3 月 26 日,原為音韻學課程思考題)